(一四九)侍者(尤菲·斯坦米兹)-《艾尔编年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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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就带他们上来。”
铜门再度缓缓转开,另外六名卫兵鱼贯而入,抬着三具木制担架穿过大厅,放置在距离王座六七公尺之处。尤菲倾过身,看到担架上躺着一对中年夫妇,和一名貌似不满十岁的孩童。他们的脸色红得发紫,呼吸短促而粗重,皮肤上遍布暗红的瘢痕。三人的衣裤污迹斑斑,染满血迹、呕吐物和其他不知什么,散发出腐肉般的恶臭。
“我要吃饭。”那名男孩低声呻吟道,“我饿。”
几位公爵或伯爵纷纷掩鼻。玛洛琳面色凝重,起身走下几级台阶。安娜薇尔与巴拉克几乎同时站起,目光从病人划向王座。
“陛下。”巴拉克沉声说道,“请小心一些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女皇点了点头,驻步在倒数第二级阶梯,“你们什么时候生的病。”她沉声问道,“那之前接触了什么东西?”
中年男性双眼紧闭,除去急促的呼吸,仿佛死了一般毫无回应。而担架上的女性挣扎着支起身体,望向王座,目光涣散而迷离。
“不知道,大人。我不清楚。”女性的话语含混不清,像是嘴里含了个土豆,“我们两周前去了市集,买了些今年的新麦子,还有……”她用力咽了咽口水,大口呼吸着空气,“还有些肉,还有两件衣裳……再就,再就没有了。”
“我是问你们的病。”玛洛琳皱起眉头,“你哪天开始不舒服的?”
“大概……六七天前。”女性喘息着回答,“那天我有点发烧,特别渴,而且饿。我丈夫他早一点,孩子晚一点,都是一样。现在也是。”她舔了舔嘴唇,目光中带着渴求,“能给我点吃的么?喝的……也行。”
“我饿。”男孩突然哭喊起来,“我饿!我要吃饭,我要吃肉!”
他猛地将双手塞进口中,吸吮着伤痕累累的手指,用力撕扯下条状的皮肉,然后咀嚼并吞咽下去。没过半分钟,他又突然蜷缩起身体,呕出混杂着胃液的赭红色酱汁,洒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。
即便这样,男孩的脸上仍然浮现出笑容,仿佛得到了难以实现的满足一般。
摩尔公爵骤然起身,险些撞翻了沉重的木椅。他向后退开好几步,脸上全是恐惧,“这不对劲。”他喃喃道,“陛下,这不对劲。这不对劲!”
这确实不正常,尤菲心想,但不是因为这个。
学院的阿斯兰导师曾讲述过大部分的常见疾病,她也从书中读到了许多魔法病症,其中不乏更加耸人听闻的症状——将人从里到外逐渐化为软泥的胶质病,高烧数日后自焚而死的恶魔热,乃至不解除诅咒就无法治愈,令病人最终烂成灰烬的腐尸症。
只是除去迅速致死的急症,绝大多数的疾病,都会逐渐吞噬患者的体力与意志,让他们最终死于衰竭。而在尤菲的感知中,那三人虽然精神萎靡,体内的生命力却极为强盛,简直就像是……
她曾经拜访过的,领受了‘赐福’的罗格曼·奥莱尔一般。
那些可以之后再想,此时救人更加重要。尤菲朝女皇使了个眼神,示意由她来处理这件事。她默默呼唤埃达的力量,感觉到网络传来熟悉的回应。
“我是尤菲,帝国的宫廷巫师。”她柔声说着,伸出手走向三人,“放松一点,我可以治好你们的——”
“呜、呃啊——”
中年男性骤然挺起身体,迅捷得压根不像是病人。卫兵试图抓住他的手臂,反而被男人轻易甩开。他张口低吼,呲出鲜血淋漓的齿和舌,猛扑向近在咫尺的少女。
尤菲眨了眨眼。
空气中早已构型完毕的魔力瞬间凝结,化作微蓝的半透明墙壁,让对方整个人拍在上面。冰晶迅速爬上男人的双臂和双腿,将他牢牢固定在同为冰制的墙面——直到此时,莱斯琳伯爵的惊呼才姗姗来迟。尤菲绕过冰墙,惋惜地看了看男人的眼睛,然后握住中年女性的手。
这一次是尝试性的治疗。她必须从更轻的患者开始,而不是最严重的那个。
少女熟练而温和地操控着魔力,让「天之主」的力量漫过女性的身躯,修复每一处疾病造成的损伤。暗红色的瘢痕迅速褪去,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。当尤菲最终收回魔力,女性缓缓坐起身体,打量着自己的双手,然后轻轻抚摸着颈骨,仿佛大梦初醒一般。
“我……我的病……真的…………好了?”
也许如此,但事情还没结束。尤菲拍了拍女性的肩头作为安慰,对她的孩子施展了同样的手段——作为结果,那名男童停止了哭喊,也不再啃咬自己恢复如初的手指;然后少女转过身,打量着尽管被禁锢在冰墙当中,仍旧不断挣扎着的中年男性。
“女士……尤菲女士。大人。”中年女性小心地唤她的名字,神情胆怯而悲伤,“我丈夫他……他……还有救么?”
标准的答案是否。埃达的力量让她确认,男人的灵魂离开了躯体——换句话说,对方不久前已经死去。她的那道神术足以治愈疾病和伤口,但不包括让死人复活。
问题是这样一来,对方此刻依然旺盛的生命力,和刚刚对她的袭击又如何解释?
吉德·辛曾经利用精神网络禁锢住许多人的灵魂,再由此操控他们的身躯。但尤菲完全不觉得男人受到了操控。那更像是遵循着躯体中残留着……或是‘被赋予’的某种本能,尝试‘捕食’拥有充沛魔力的她。
“我现在带他去琳的实验室,然后尽量试着治好他。”她不打算在这里施展复生术——那是个累人的活计,而且男人身上还有她想确认的事情,“你先和孩子一起回家,洗个澡好好休息吧。这几天时间,也辛苦你们了。”
“等你有空了,尽快来找我谈谈,尤菲。不管什么时间。”女皇认真地望着她,“我需要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。”
她也想知道。“说起来。”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卫兵,“刚才你受伤了?”
“只是些小伤。”年轻人吹了吹手背上的几道血痕,“压根不碍事。”
“去西塔楼找个干净的房间呆着,不要离开,饭菜让卫兵给你送到门口。”尤菲确定地说,“如果你出现和他们一样的症状,或是有其他什么不舒服,立刻找人来通知我。”
卫兵瞪大眼睛,仿佛明白了什么。他瞟了一眼冰墙上的男人,又触电般缩回目光,“您——”
“只是猜测,先不要告诉任何人。”少女将食指竖在唇边,“我们需要做些准备,但没有任何证据之前,传言只会引发恐慌。”她安抚地朝对方微笑,“别担心,如果真有问题,我就立刻帮你治疗。你不会有事的。至于你因为缺勤而损失的薪金……”她转过头,目光落在仍有些惊魂未定的女伯爵身上,“莱斯琳大人,就由您帮忙补足,可以吗?”
“当然没问题,可怜的孩子。勇敢的孩子。”白发苍苍的女伯爵抚了抚胸口,点了下头,温和地看向年轻的卫兵们,“不仅是薪金,我还要额外给你们一笔奖励。谢谢你们保护着这座城市——保护着我们所有人。”
于是尤菲召唤出漂浮的力场,拖着男人和冰块去了琳的实验室。房间里温暖如春,一侧是几扇巨大的胡桃木书架,另一侧则是一排上下两层的铁笼,关着些松鼠、旱獭和兔子。巨大的坩埚正煮着泛有光泽的咖啡色液体,咕嘟咕嘟地翻起泡泡,飘散出令她安心的香甜气息。
“安眠药剂。”她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常见的魔药,“你还需要这东西啊,琳?”
“有些官员问我要的,他们忙得都失了眠——也说不定是被吓的。”金发少女撇撇嘴,回头打量她带来的‘冰雕’,“这人怎么啦?”
“一家三口得了同样的病,这个最严重。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,但还能动,之前还想攻击我。”尤菲简单明了地解释道,“你来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,再确认一下它会不会传染。”
琳啪地合上手里的书,伸了个懒腰,大大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既然你这么说,那多半就是会啦。”金发少女拿起刀片和镊子,轻巧地从男人身上取下一片组织,丢进盛着浅绿色液体的烧瓶里,“战争、饥荒、然后现在是瘟疫?死神的三名侍者这可都到齐了啊。”
“正在骑着马赶来而已。”尤菲回答道。德莱恩的宣战她暂时帮不上忙,粮食短缺有弗兰和凯文斯想办法处理,如果眼前的疾病将化为另一场灾难,她想要尽可能将它解决在起初,“这次我来当你的助手。有什么我能做到的,你就尽管说吧。”
“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。”
金发少女笑了出来,阳光而自信。她高高举起右手,然后收拢五指,挥了挥拳头。
“就让我们好好努力一把,做出不输给科伦斯院长的成果来吧!啊,这样说的话——”她放下手,期待地看着尤菲,“你的神术,应该对他们有效果吧?”
“那个只能救少量的人。比起「天之主」的力量,我更信任秘术和你的魔药。”尤菲点点头,瞟了一眼冰墙上的男性,“而且,刚刚治疗他们的时候,我发现了一件不太好的事。”
“我能施展的神术在变弱。”少女平静地说,“我有种预感,也许再过不久,黑鸦骑士们曾经历的事情,就要在埃达信徒的身上重演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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